当兰燕泽把他的影像作品以图片的方式发过来时,我着实吃了一惊。虽然,他提前告知是山水影像,经其它媒体介入,以求达到绘画的效果,他还特别强调可能与当代艺术有关。什么是当代艺术?怎么来都可以吗?只要传达观念?兰燕泽的这些作品,不但有想法也有审美意识和价值,现代抽象山水绘画的意境里蕴含着中国古代山水韵味。
看着那些既像摄影又像绘画的作品,还真有些让人分辨不清。但的确能对视觉产生冲击,令心一动。还令我想起禅宗一则三段论公案:“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,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。及至后来亲见知识,有个入处,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。而今得个休歇处,依前见山只是山,见水只是水。”
兰燕泽直接把你弄到了“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”的第二段。当然,他自己得首先到达(通过摄影与绘画,通过观念与技艺的融合)。木心先生曾说,看山不是山哪有那么容易,看山不是山是要死人的,毫无便宜可占,能通过这第二段的人寥寥可数,因而真的达到第三段的更寥寥得数也不用数。先生还说,李耳的理想是:看山是山,再看山是山,一直看山是山。李耳自己凄苦的承受着“不是山”的折磨,寿又长,显得没完没了。“老子”,是个既尊敬又讪笑的称谓。
兰燕泽把我们引到这就撂了不管了,你是否受折磨,是否能再回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(“见山只是山,见水只是水”),全看你自个儿的造化。这个公案有个“陷阱”,或者说我引入这个公案是个“陷阱”,艺术审美不同于哲学思考,正如兰燕泽那些作品,是山不是山?是水不是水?是摄影?是绘画?你可以这样的那样的,不论怎样的观看。你可以看懂了(领略了艺术的美),或假装看懂了(假裝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),然后,心安理得地去看山又是山了看水又是水了。
作为摄影家的兰燕泽,不甘心这种标签式的称谓。他远离传统社会性记录的摄影本质,而成为艺术家抒发个人见解;不甘心重复大众传播影像的仿真行为以及摄影纪实所带来的“真实感”,他要以影像艺术家的角色表达他的艺术真实。
我也爱摄影,也喜欢绘画,也思考过它们之间的关系,也想尝试跨界。我在摄影上追求极简主义,简单的线、块传达尽量多的信息。很多时候也对色彩感兴趣,也试图将色彩像油画一样渲染开来,将线条弄成水墨效果。但总有个疑惑,就是摄影和绘画都有它的语言,特性和手段,如果摄影朝绘画走,还能不能坚持纯粹的摄影之路和观看之道呢?
西方古典绘画讲透视,讲具象,西方现代艺术把这些规矩都打破了;中国水墨山水可以不讲透视(不讲究焦点透视,可以散点透视、移动透视),本身具有现代意味。摄影镜头本身是透视性的,面对的是“客观世界”。但也可以通过调整焦距将透视压缩变形,还可以选择拍摄对象,将客观转为主观。兰燕泽做到了,丰富了艺术的表达途径。
但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,兰燕泽的艺术行为彷佛是一种僭越行为。画家会说你玩观念,玩特效,而不是手艺。兰燕泽可能不具备绘画的手艺,但他有艺术的观念和恰当的媒介,这就足矣。72岁的英国艺术家戴维·霍克尼就用苹果计算机与手机功能绘画,还举办了个展。他是不是也丢了手艺?戴维·霍克尼还用传真机、复印机、宝丽莱快照、电子刨笔刀来绘画呢(尽管他不断尝试新玩意,但也没有放弃传统的绘画方式)。有时,他也要戒戒自己的“工具瘾”或说“技术瘾”。戴维·霍克尼也热衷摄影,但他故意放弃了相机,“我不想再通过相机来看东西了。不再有针孔了!不再有那些像幽闭一样限制人的边边角角了!”而兰燕泽并没有放弃相机,他扩大了针孔,超越边框的限制。
兰燕泽知道,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,作为新媒体艺术的数码影像,已不仅仅是工具和技术,它呈复数形态的多样面貌,不但表现手法和风格迥异,材料上也跨出了单一的局限,同时与其它媒介综合并用,比如绘画……。说到观念,兰燕泽更知道,艺术家在主体性为主的“非绘画”的影像创作中,是有明确观念的,是有自己的审美态度的。艺术家如果没有进入到观念的思考与状态中,这样的艺术影像很难表现到位,所以,从这个角度上说,艺术家的着眼点,不是影像的技巧性,而是艺术的想象力和作为影像艺术家的立场及体验。说到“玩”,我认为,“玩”是意味深长的。你可以轻轻松松的玩票,也可以让“玩”变成一种创造。
兰燕泽是个不安分的艺术家。他的观看之道,类似禅宗 “看山看水” 的公案,他将摄影与绘画杂交的尝试,是否又像是另一个公案?我不知道也不置可否。我最后想说,当代艺术的确什么都可以,怎么来都行,但还是留下一个疑问:都去做骡,谁还去做马?